流云天际

【浅析】有关奉孝“不治行检”的重重疑团

【初,陈群非嘉不治行检,数廷诉嘉,嘉意自若。太祖愈益重之,然以群能持正,亦悦焉。】——《郭嘉传》

有关奉孝“不治行检”的记载之所以会被长久地争议,最直接的原因就是“不治行检”的具体行为没有被记录下来。为什么没有记录,主要有两种观点:一、史家简笔。二、为尊者讳。具体分析发现这两种观点都不太能站住脚。首先说“史家简笔”,陈寿简笔确有其事,但我们读的却是裴注三国志,裴松之批注以博采群书著称。至于”为尊者讳“,著史为尊者讳也是确有其事,但为尊者讳指把不好的事委婉地写出来,不是忽略不提,况且类比曹总的记载:

【太祖少机警,有权数,而任侠放荡,不治行业,故世人未之奇也。】——《武帝纪》

【太祖少好飞鹰走狗,游荡无度】——(裴注,《曹瞒传》)

治,治理;与治理国家相对应,治理自身就是修身,因此治应取修治约束之意。

行,品行;检,法度。行与检是同意复用,跟行为不检点一点关系都没有,完全是某教授望文生义的锅。为何品行与法度是同一个意思?因为汉代法制为春秋断狱,即以儒家道德作为量刑依据,道德底线即法度。

业,事业、功业。

也就是说曹总年少时不仅“不治行检”,喜好飞鹰走狗这种君子不该喜好的事,还游手好闲不工作。既然连曹总“不治行业”的黑历史都已记录在案,奉孝那也没什么可隐讳的。

既然以上两种观点都不成立,不妨换一个角度看奉孝“不治行检”的具体行为没有被记录这件事,无论是简笔还是隐讳,前提都是史官对奉孝“不治行检”一事是认同的,只是因为某种原因没有记录。但史官对奉孝“不治行检”的评价真的认同吗?

1、陈寿的态度

【初,陈群非嘉不治行检,数廷诉嘉】,与曹总和其它人不治行检的描述不同,陈寿并没有用【初,嘉不治行检,陈群每非之,庭议其阙】这样的表述,而是用【陈群非嘉不治行检】这样的表述。也就是说,陈寿认为郭嘉“不治行检”仅是陈群的看法。这也就解释了陈寿为何没有具体描述郭嘉“不治行检”的行为,很可能在陈寿用于编纂的史料中,根本没有论据能支撑郭嘉“不治行检”的论点。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推测有两种可能:一、陈寿著史时,所谓的魏晋风骨盛行于世,与汉末仍以儒家礼教为尊的时期对人品行的评价标准有了很大的不同。有些在奉孝生活的年代仍是“大不敬”的行为,在六、七十年后的人看来已经是可以接受的行为了。二、从曹总放跑了刘备的种种史料可以还原出当时的情况,奉孝和程昱两人一起见到曹总后,奉孝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放备,变作矣!】气急了就完全不把曹总当上司。反而是【性刚戾,与人多迕】的程老爷子还顾忌着言语得体【公前日不图备,昱等诚不及也。今借之以兵,必有异心】,这样一对比,就能看出奉孝确曾“不治行检”,对曹总言语不敬,奏事不合礼制。但在陈寿的记录中,奉孝所有的谏言都非常恭谨、华丽、得体,完全无法支撑“言语不敬”的论断。

2、郭嘉的态度

【嘉意自若】则是“不治行检”这桩公案中的另一个疑团,奉孝的态度表明他对陈群的非议非常坦然,这样“反常”的行为,其实奉孝自己在“十胜论”中已经给出了解释(有关十胜论的分析在这里)。

【绍繁礼多仪,公体任自然,此道胜一也。】

奉孝的态度非常明确,反对束缚人的繁复的礼法,崇尚依循本心行事,并认为“体任自然”是曹公能战胜袁绍最重要的品质。

有关奉孝的记载基本都是在军事上,但奉孝的性格从其中也能窥探一二。通常是人说进奉孝说退,人说退奉孝说进,兵法上说【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奉孝偏要用四倍的行军速度奔袭千里以外的敌人。曹总对奉孝的评价是【见时事兵事,过绝於人】【见世事无所凝滞】,也能说明奉孝为何会面对同僚廷斥【意自若】,因为奉孝对世事已经有了一套自己的见解,且对自己的判断非常自信,所以他根本不被世俗礼制束缚,专注于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按现代心理学来讲(科尔伯格道德发展理论),奉孝恰属于道德发展水平最高那一类人,不依赖外界言论,根据内心认知来做判断,认为人类的普遍道义高于一切【欲与共济天下大难,定霸王之业】。

3、曹操的态度

【太祖愈益重之,然以群能持正,亦悦焉。】

持正有两个意思,一、持守公正;二、操守正派。无论取哪个意思,曹总对陈群所奏都是肯定态度。但疑团在于,曹公对奉孝不仅没责罚,还日益重视,这该怎样解释?其实简单地看现有事实,结论就是曹总对奉孝和对其它人态度双标。曹总要表达的意思也很清楚,陈群参奏的没有错,我家奉孝做的事也只有我家奉孝能做,别人就不能这么做。

【太祖少机警,有权数,而任侠放荡,不治行业,故世人未之奇也。惟梁国桥玄、南阳何颙异焉。】

【嘉少有远量,自弱冠匿名迹,密交结英隽,不与俗接,故时人多莫知,惟识达者奇之。】

从记载来看,曹总和奉孝确实有很多相似之处,曹总会从奉孝身上看到“年轻的自己”进而移情是理所当然的事,况且曹总对奉孝的殊遇贯穿两人交游的始终,对奉孝和对其它人态度双标不足为怪。

【建安二年,夔将还乡里……明年(建安三年)到本郡。顷之,太祖辟为司空掾属……太祖性严,掾属公事,往往加杖;夔常畜毒药,誓死无辱,是以终不见及。自刘备叛后,东南多变。太祖以陈群为酂令,夔为城父令。】——《何夔传》

已经论证过陈群廷斥奉孝的时间应该是任司空西曹掾属的时间,即建安三年十二月以后到建安四年五月以前。何夔则在建安三年被辟为司空掾属,建安四年和陈群同时被外放为令。呃……奉孝你意自若地发言盈庭的时候知道你的同僚怀里正揣着毒药吗?

4、陈群的态度

【群前后数密陈得失,每上封事,辄削其草,时人及其子弟莫能知也。论者或讥群居位拱默,正始中诏撰群臣上书,以为名臣奏议,朝士乃见群谏事,皆叹息焉。】

【袁子曰:或云“故少府杨阜岂非忠臣哉?见人主之非,则勃然怒而触之,与人言未尝不道也,岂非所谓‘王臣謇謇,匪躬之故’者欤!”答曰:“然可谓直士,忠则吾不知也。夫仁者爱人。施於君谓之忠,施於亲谓之孝。忠孝者,其本一也。故仁爱之至者,君亲有过,谏而不入,求之反覆,不得已而言,不忍宣也。今为人臣,见人主失道,直诋其非而播扬其恶,可谓直士,未为忠臣也。故司空陈群则不然,其谈论终日,未尝言人主之非;书数十上而外人不知。君子谓群於是乎长者矣。”】——《魏书》(出《陈群传》裴注)

陈群不是动则廷斥他人,直言人非,不隐人恶的“直臣”。相反,根据记载陈群【谈论终日,未尝言人主之非;书数十上而外人不知】。既然已是【谏而不入,求之反覆】本当【不得已而言,不忍宣也】,陈群为何偏偏还屡次“廷斥”主公曹操的宠臣郭嘉呢?

一餐之德,睚眦之怨,无不报复,擅杀毁伤己者数人。或谓诸葛亮曰:“法正於蜀郡太纵横,将军宜启主公,抑其威福。”亮答曰:“主公之在公安也,北畏曹公之强,东惮孙权之逼,近则惧孙夫人生变於肘腋之下;当斯之时,进退狼跋,法孝直为之辅翼,令翻然翱翔,不可复制,如何禁止法正使不得行其意邪!”】——《法正传》

【及魏有天下,文帝徵质,与车驾会洛阳。到,拜北中郎将,封列侯,使持节督幽、并诸军事,治信都。太和中,入朝。质自以不为本郡所饶,谓司徒董昭曰:“我欲溺乡里耳。”昭曰:“君且止,我年八十,不能老为君溺攒也。”】——《魏略》(出《吴质传》裴注)

从刘备的宠臣法正,曹丕的宠臣吴质的事迹可以看出,诽议一位主公的宠臣,是很不明智的事。玄德公未尝不是明君,诸葛公未尝不是贤臣,然而素来严正法令的诸葛公却得出【法孝直为之辅翼,令翻然翱翔,不可复制,如何禁止法正使不得行其意邪】这样的结论。那么陈群敢廷斥奉孝,所倚仗的只怕既不是曹公的明正,也不是乡党的情谊,而是奉孝自身的德行。陈群对奉孝“不治行检”一事反常的廷斥行为,其原因恰是陈群清楚奉孝是真正的君子,诽议一位君子是不用担心报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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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陈群这部分其实写了很多,后来觉得发散太过就都删了。我知道看文的亲中应该有不少对陈群有好感,而且我也很喜欢看同人文中“正直到呆萌”的陈长文,但从史料中还原出来的陈群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要是真写出来担心会影响大家写同人。

pps 这章好多曹郭糖,都担心分析时是不是cp滤镜太厚了,不过总算在情人节前赶完了,祝喜欢曹郭的亲们吃糖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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